我的眷村娘
娘楊潔香，四川成都人，貌美，聰慧。內戰兵荒馬亂，民國三十八年父親隨軍機任務撤臺，二十歲的母親携哥姐和我乘船逃難。我生不足月，青筋裸露、黄皮刮瘦，戰亂命如草芥，娘將難養命若懸絲的我緊擁入懷。娘自幼外公出門經商未歸即嚐親離之痛。娘顛沛流離、含辛茹苦，使我心懷感恩、敬愛，無可撼動！
在臺幾經波折遷徙，最終落腳於屏東潮州空軍眷村。母親種菜、養雞。栽植、築籬。清潔陋巷，窗明几淨。自製川辣豆豉、泡菜、年節時炸油菓、麻花，備酒釀、湯圓，晒香腸、臘肉，辛勤勞碌。
唸小學時買不起鞋，娘縫製帶扣的布鞋，感覺土氣，怕同學笑話，只要離娘視線就晾在一邊光著腳丫。昔日枉費慈母心，今日追悔徒增愧疚！
高一参加教會活動，在墾丁海域險遭惡浪吞噬，救援牧師自身難保，我狂喝海水垂死掙扎，驚恐當下大喊：「媽…」，接連浪潮將我沖回沙灘，是有神蹟或母愛念力保住性命，不可思議！回家尷尬禀娘，死生有命，母子背著掉淚。
母親勤儉持家，時常代工貼補家用。記得有回眷村媽連袂至萬丹刮薑，孩子們也去湊熱鬧，幫掙錢。早年打髮網一頂八角，娘常熬到深夜。後又縫接毛衣成品，每件五至十元，好不容易熬上千，卻全飛了。因表哥娶親，老姑媽操粵語喜道：「睇睇，雷考母，唄更多。」那年頭千元不菲。娘囊中羞澀，卻出手大方，待人寬厚。
娘對唸海官的表哥關愛有加，表哥假期由左營來，眷村媽扯大嗓門：「金生媽！妳外甥來嘍。」見娘急忙採買款待，有回紅燒虱目魚，費工掏刺，風味獨特，令人懷念不已。母親寵表哥讓人妒羨，他唸書名列前茅，輔導家兄聯考上榜，功不可沒。穿上海官禮服一表人才，較勁之下，我們自嘆弗如，娘言：「人若不爭氣，給人舔溝子 （屁股） 遭嫌舌頭粗。」蜀語難聽，貶損不上進之人不留餘地。
自小受教不貪不侈，人窮志不窮。任官職時，耿直率性得罪上官，單位失竊，旋遭誣陷查辦。臨財毋苟得，正義無價。當清白遭人構陷時，娘卻對我說：「知子莫若母，真金不怕火煉。」最終查無瑕疵、貪墨。娘堅定不疑，自始給我溫暖、力量，感受至深。
娘二十四歲懷葡萄胎住院開刀，貧病交迫，幼子四散寄養，幸賴部隊飛行軍官捐血方化險為夷，娘意志力堅強，保住一家相依為命。母親四十五歲當上祖母，接連八孫娃歡喜問世，無一不經娘辛勞照料。娘織毛線背心、線襪，大小款式，一針一線，馬不停蹄，送暖親友不知凡幾，其蘊藏愛心，無私奉獻，可見一斑。
母愛平凡偉大，給了我一生的福報和運氣！「誰言寸草心，報得三春暉。」母親於一○八年七月四日享耆壽九十三，伴父靈於碧潭空軍烈士墓園安息長眠。眷村娘「忠義勤奮」的精神將萬古長存！
【作者速寫】陳金生，空軍機校畢業，曾任職空軍松指部，國防管理學院中校教官退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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